作者:刘娜
微信公众号：闲时花开(ID：xsha369)
刘学州自杀的深层动机，很多人没有看懂。
1
刘学州自杀了。
在找到亲生父母28天后。
素昧平生的良人，集体为他隔网恸哭。
为一个蓬勃少年的凋零哀鸣，也为群魔乱舞的尘世悲恸。
人们依据他那封7000字的遗书，去寻找他自杀的原因：
从生而遗弃、被亲生父母卖掉，到4岁家庭变故、养父母相继去，再到颠沛流离的成长中，遭遇霸凌，遭遇性侵，遭到伤害……
直至今天，他主动寻找到亲生父母，却被生父网暴，被生母拉黑，被媒体揣度，被恶意诅咒。
爱憎分明的人们，将每根带血的稻草，都视为杀害少年的凶手：“他们都有罪！”
良人善于归因。
但少年之殇，并非看到的表象那么肤浅。那裹挟着疼痛和羞耻的桩桩件件往事，都是外因的羁绊，是少年行走路上的荆棘，而不是刺中他心脏的那颗致命子弹。
因为，真正夺走刘学州性命的，不是苦难和流言，而是执念的破灭。
215年来，刘学州一直在寻找家。
3个月大时，他就被亲生父亲卖掉，换来6000元钱，当作娶亲生母亲的聘金。
“我被我亲爸卖了，为了给我亲妈当彩礼。”
这人世间荒唐的笑话，让嗷嗷待哺的婴儿，第一次失去了家。
来到养父母家，他曾得到善待和温暖。
但苍天太不公，他与养父母的缘分太浅，一场灰飞烟灭的爆炸，不仅把他的养育者炸成碎片，也把他贫寒的家炸成废墟。
他第二次失去了家。
养母的姐姐，他遗书中提到的姨妈，在养父母去世后，曾给他毫无保留地照顾，他也将她视为精神上的母亲。
但姨妈因为婚姻破碎，伤心欲绝，最终撒手人寰。
这让他第三次失去了家。
他成了孤儿，靠政府资助，8岁时就开始住校，小学六年转学5次。
犹如没有根的浮萍，飘在冰凉晃动的水面上，每个人看见了都要拿棍棒狠狠戳一下，成为人性恃强凌弱的牺牲品。
他试图把学校当成精神的家。
他强装微笑，努力学习，拿各种奖状，当上学生干部，甚至去做志愿者。
或许，从来未被爱过的少年，潜意识里认为，只要自己足够好，就不会再遭到嫌弃。
但他第四次失去了家。
他中学时曾遭遇猥亵，患上抑郁症，险些从教学楼上纵身一跳。
当年，他之所以没有自杀，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，对这人间还残留着唯一的念想：
“我是被拐卖的孩子，我还有亲生父母，我要去找他们，我要回到我的家。”
这个念头，在他从网上看见孙海洋夫妇，喜极而泣地把丢失14年的儿子孙卓紧紧地搂在怀里后，变得更加迫切而强劲。
他主动寻亲，不仅很快找到了亲生父母，而且见到了4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。
他欣喜若狂，像掉队的小鸟回到鸟群，像走失的小狗遇见主人，像迷路的孩子看见家门。
他去山西见生父，结果连生父的家门都没有进，因为生父怕现任老婆不开心。
他去内蒙见生母，生母曾许诺他在家里过年，但最终还是觉得他扰乱了她的静好岁月。
他急切地寻找家和爱，这份急迫又热烈的期待，吓坏了各自成家却从未爱过他的亲生父母。
他敏感脆弱的心，从滚烫跌落冰谷，并在咔嚓作响的破碎中，变成恼羞成怒。
不愿打乱既有生活轨迹的亲生父母，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家。
他的寻亲成功变成了给人添乱，他眼睁睁看到的那些干净漂亮的家，都和他无关。
他第五次失去家。
3
刘学州承受不了这样的落差。
他在气急败坏中，决定“讨要”个家出来，安顿自己流浪太久、孤独太久、苦涩太久、拧巴太久的心。
他和生父生母说，他想要个房子，哪怕这房子是租来的，只要是他们帮他租的，也是他的家。
他想用“房子”，这个象征“家”的载体，留住自己和亲生父母的联结，不让自己重返孤独，再度被弃。亲生父母根本看不透这层深意，也无法理解一个15年来持续寻家的少年，要的压根儿不是房子，而是夜夜梦见的家的样子。
他们停留在大人油腻猥琐的得失利弊里，认定那个生而未养的孩子，在要挟他们。
他们谁都不愿为此买单。
他们决定再次将他抛弃。
且以信息时代最残忍的方式：
曝光他的“险恶用心”，还给他贴上“白眼狼”和“网络乞丐”的标签。
舆论的风暴眼中，可畏人言和恶意揣测，如潮水般涌来，将无根无家的少年，再次推向惊涛骇浪之中。
他第六次失去了家。一同失去的，还有梦想、希望和信念。
这铺天盖地的恶意，让他再次跌落进“习得性无助”里：
他复盘自己15年里承受的种种伤害与辜负。
“果然，所有人都会离开我，我不配活在世上”的念头，再次从他脑海里钻出来，化身庞然怪兽，青面獠牙，手持大棒，口出恶语，一步步逼向他，捶向他，击中他……
当信仰轰然倒塌，肉身就脆如纸片。
没有了希望和梦想的刘学州，脆弱到不堪一击。
他投降了。
他无望了。
他决定去死。
他拿出最后一丝力气，写下最后的告别，对镜头微笑后，将毒药吞入腹中。
“生来即轻，还时亦净。”
这是刘学州短暂一生的写照，也是他魂归大海的初心。
无法承受这悲剧的良人，都希望他还活着，去战斗，去打官司，去剑指妖魔鬼怪。
或者，希望他去爱自己，爱世界，爱众生。
但是，他是个孩子啊，是个孤独的孩子啊，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啊，是个信仰轰然倒塌的孩子啊。
他内心里积累了太多创伤的电量，他已经没有能量去爱，或者去恨。
遗书中，他写道：
“你们看到这篇稿子，我已经过上了幸福的人生，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长大。
我只想有个家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。”
是的。
这才是整个悲剧中，最深层最暖心最该被为人父母看见的真相：
每个孩子，生来就在追求的唯一礼物，是归属感和确认自己的重要性。
刘学州自杀，是因为他想有个家。
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，在他受惊吓的时候，不会孤独，也不会害怕。
PS：
从昨天我写汤小甜，到今天我写刘学州，内心一次次跌落幽暗和悲痛。
为人父母是一场修行。
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当父母。
遇到糟糕的父母，孩子要可劲儿成长，快快长大，成为自己命运的掌舵人，是最好的那条路。
但仍有些孩子，消逝在长大的路上。
我们不该苛责他们。
少年的船本身就小，而不被爱的孩子，对抗恶意的能量太弱太小。
如刘学州，如鹿道森。
自杀永远不值得鼓励，但背后的原因永远值得深思。
每个小孩，都该有回家的路，都该有能开的门。